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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那些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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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那些生灵

记忆深处的那些生灵

小时候,姥姥舅奶奶来家走亲戚,奶奶总是再三挽留让多住些日子,她们总是说,家里离不开,除了伺候一大家人吃饭,还喂着那么多生灵。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生灵”就是指的猪,羊,狗,猫一类动物。长大了才知道,其实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包括人、动物和植物都是生灵。既然有生命就该有生存的权利,在生命上是应该享受平等的,可事实上并不都是这样。

少儿的天性中是最喜欢小动物的,而少儿的天性中又是最能毫无顾忌地戕害弱小生命的。这是少儿天性的悖论。我在这悖论中长大… …

知了,知了

麦收已过,刚刚完成了“金蝉脱壳”使命的知了们,就忙不迭地在树上欢快地歌唱起来,整个农村因了它们的出现也似乎更加热闹。它们是在歌唱新生吧。如今蜷缩在城里的钢筋水泥格子里,很难再听到知了的叫声,每当想起这些,心里就会升起一种“猛兽被囚于笼”的悲哀,就觉得当年在故乡有知了相伴的日子更加珍贵,就越发怀念。一想到知了,就想起伙同弟弟们“火捉”知了的那一幕,那火如今还燎在心口上,生生地疼。

记得那年高考结束后,白天跟着母亲去责任田里干活,晚上就带着读小学的弟弟去村外树林里捉知了猴。树上的知了见到手电光亮,就像勇敢的飞蛾寻求光明一样扑棱棱飞到地上来,于是就成了我们囊中的战利品。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去树林“火捉”知了。我对自己这个新的创意竟然得意了好大一会儿。

晚上,我让弟弟约了胡同里的伙伴小柱和火蛋兄弟俩,我们四人抬着两大捆麦根(当时农村大部分还是拔麦子,用铡刀拦腰轧成两截,下半部分当柴烧),来到村西头的杨树林里。知了们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高唱着,一声高过一声,浑然不知危险的到来。我们在树林里找那些比较宽阔的地面,把麦草一堆堆铺开,然后一一点燃,顿时,树林里火光冲天,麦草节燃烧时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我们四人拿着长棍挨个敲打着树干,在树上高唱着曲子的知了们被惊动了,不知何故地盲目地纷纷朝着火堆飞落下来。我们一人提一个纤维袋,手脚麻利地把它们拾起放进袋里。被请进袋子里的知了发觉上了当,在里面左突右冲高声嘶叫,我们早有准备,紧抓袋口使它们只能进不能出。地上的火苗在晚风中不停地跳动着,我们不停地敲打着树干,树上的知了们不停地飞落着。我们拾啊拾啊,一个多小时的功夫,竟收集了半纤维袋。待到火堆完全熄灭,知了飞落的声音由大到小到渐渐消失,树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常态,于是背起纤维袋高高兴兴打道回府。

我们把战利品一分两家,因为我是大姐,执意多分给小柱火蛋一些。我把知了倒在放了盐的清水盆里,把翅一一摘去,光秃秃的知了在盐水盆里挣扎。看到知了痛苦的样子,我也感到四肢疼痛,我甚至在摘完翅后不敢再多看它们一眼。第二天早上,我用清水把知了洗干净,放在锅里用油炒。那些黑黑的大大的肥肥的知了,用油一炒,油黑发亮,香脆可口,美味无穷。此时,我竟有一种成就感。这么多的知了哪里吃得了,于是,我又东一家西一家地为儿时的同学和伙伴们分送,她们吃了都说香。

其实,知了的一生漫长而又短暂。它的一生,要经过卵、幼虫和成虫三个不同的时期。卵产在树上,幼虫生活在地下,成虫又重新回到树上。幼虫的生活期特别长,最短的也要在地下生活2~3年,一般为4~5年,最长的达17年。幼虫们经过4~5次蜕皮后,就要钻出地面,爬上树枝进行最后一次蜕皮(叫金蝉脱壳),成为成虫,就是知了。知了的寿命可谓很长,可是,它的一大部分生命却是潜伏在地下度过的,在地面上生活的时间只有80多天。在地下,面对的除了黑暗和寒冷,就是死一般的沉默了。所以,它们要在短暂的复苏时鸣出自己的辉煌。它们还是刚刚复苏,还没有真正叫出自己的人生却再次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些知识当然是我在后来学到的。我懂得了这些知识后突然觉得有一种负罪感。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我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一个花季少女为何会这般残忍?她本该是善良的,这大概就是少儿的天性吧!如今,那样的勾当我自然不会再去做,需要的是救赎,最好的办法就是热爱大自然,保护自然界的那些生灵。用真心,用真情。

蝴蝶墙

奶奶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择茴香,她从茴香堆里找出一个“茴香妞”递给我,说,它能变蝴蝶。这个信息使我大为惊喜,按照奶奶的说法我养起了茴香妞。茴香妞在我的精心饲养下,在我的殷殷期盼中一天天长大。有一天,我发现它伏在纸盒的边缘不动了,又过了几天,它脱下了那身带黄色条纹的花衣裳成了一只茧。再过了几天,一只大大的嫩嫩的还没来得及舒展开翅膀的花蝴蝶出现在纸盒里,就像一枚鸡蛋变成一只小鸡一样,茴香妞终于变成了美丽的花蝴蝶。这只花蝴蝶又大又好看,它的翅膀一天天变硬,它能在屋中翩翩飞舞了。

从此,我和伙伴们下地打草,开始留意起生产队的茴香畦和枣树趟子里的野茴香棵来,于是,一只又一只的茴香妞在不断丰富着我家八仙桌下面的小纸盒。一只接一只的蝴蝶,不断地从八仙桌下面飞出,吸引的我那些花蝴蝶般的小伙伴们像倒花红线一样在我家进进出出。一年一年,我在那间狭小的温室里重复着我的蝴蝶梦。为了把蝴蝶、把美丽永远留住,我还别出心裁,把涅盘了的蝴蝶用棘针精心别在屋内的墙壁上,组成菱形、心形等一个个图案,由这些图案打造了一面“蝴蝶墙”。

正是因为蝴蝶的无与伦比的美丽,人们常常把最美丽最鲜艳的东西用蝴蝶来命名,如,小姑娘发辫上的红头绳叫蝴蝶结,少女系在脖子里的彩色丝带常常打成蝴蝶结,人们甚至把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和美丽少女也比作花蝴蝶。

最美丽的往往是最短暂的。蝴蝶的种类繁多,根据有关文献记载,全世界现已记录的蝴蝶达一万七千多种。但蝴蝶的寿命却很短,长的能活几个月,短的只有两三天,其平均寿命也只有两周的时间。蝴蝶的美又给人一种凄美之感。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那道蝴蝶墙。

随着社会、科学、环保事业的迅速发展,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人们的思想意识、审美意识也在不断完善和提高。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把童年老屋的那面蝴蝶墙推倒,让美丽的蝴蝶们飞出去,给它生命,还它自由,让它展开美丽的翅膀尽情地飞翔。

蠕动的青蛙

夏天的午后,我和妹妹还有几个小伙伴常常溜出家门,到村东小桥下面的桥洞里去捉青蛙。

按颜色和大小的不同我们把青蛙分为两种,草绿色的,我们给它取名叫“绿呱呱”,这种青蛙一般个头比较小;另一种个稍大一些,花纹是墨绿色的,我们叫它“大花牛”。桥下的地面是砌了砖的,平整,没有淤泥,流水清澈见底。青蛙也是喜欢凉爽吧,它们常常三五成群或者是单蹦来到小桥下面,浮在水面上伸开四肢慢慢划水,或干脆就浮着不动,自在极了。我们几个脱掉鞋子,轻轻下水去,猫着腰,轻抬赤脚,然后猛扑上去就把青蛙抓在手里。我仔细打量手里的青蛙,只见两眼鼓鼓的汪着一潭清水,从里面透出哀怨和悲伤。攥在手里的青蛙凉凉的,滑滑的,肚皮白白的。看到它们的肚皮就让我想到蛇,瞅着瞅着突然就神经质地把青蛙扔到水里。想想那时的心理真是奇怪,对这些小动物是既怕又喜欢,就像既喜欢又戕害它们一样。

一天,我看见我家当街的猪圈里有一些艰难爬行的青蛙,它们瞪着可怜巴巴的眼睛,头一律向上翘着。仔细一看,都是被拧掉两条大腿的烂青蛙,两条前腿费力地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和头,在洒着青草和猪粪的湿漉漉脏兮兮的猪圈里挣扎。看到这些我的头发一下子奓了起来,我急急地跑回家告诉奶奶。奶奶小跑似地走到猪圈旁,见到那个惨象气得捂着胸口大骂起来,说,这是生灵,是吃虫子的,祸害它们要遭报应的。奶奶的骂声引来好多孩子,他们都静静地听着,好像说这不是我干的。我低声问奶奶,它们还能活吗?奶奶的气又来了,它一个身子被拧去一半还怎么活啊?真是作孽噢!

天黑哥哥回到家,我跟他说了这事,他吓得赶忙让我止住。我闹不懂,接着还问,哥哥把我拉到门洞里心有余悸地告诉我,那是他的几个伙伴干的,他做帮手,本来他们提议要到我家来让奶奶给煮了吃,胆小的哥哥一百个不同意,他说奶奶看见了定要劈了他。哥哥说着,不停地咂巴嘴,好像在回味那青蛙腿的余香。此时,我看见他的嘴唇嘴角油晃晃的,闪着亮光。

长大以后,我记得还问过哥哥这件事,他说,小时那么残忍,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在饭桌上,我拒绝“田鸡”,甚至都不忍多看它一眼。看到田鸡就让我想起那一圈蠕动着的血肉模糊的青蛙。

一条棕红色的狗

奶奶常说,狗认八百(路),猫认千里。还说,狗是忠臣,猫是奸臣。家里再穷,狗是不会离开主人的,猫就不行了,谁家喂得好就到谁家去。小时候我家既喂着狗也养着猫,我常常担心,哪一天与我同吃一碗饭同睡一个被窝的猫忽然就变成奸臣跑走了。

养猫是为了捉鼠,养狗却不仅仅是为了护院。

那是一条棕红色的狗,哥哥给它取名叫欢欢。正值秋天,金丝小枣正熟。人走在枣树下,谁都想摘一把红玛瑙似的甜脆可口的小枣,狗也喜欢到树下捡拾熟透落下来的小枣,于是它平时扁扁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这天,父母亲在地里收庄稼一整天没有回家,由生产队送饭;奶奶在场里包棒子也是仅回家喂了猪羊,欢欢一会跑到村南去找父母亲,一会又回到场里找奶奶和我们,一会又跑回家,回到家却进不了门,就再跑回去。这些是我后来推断想象的。当时,我如果知道欢欢这么恋家,定会从奶奶手里要过钥匙,陪它回家的。但是我没有为它考虑这么多。那天夕阳西下时,欢欢离开我们又跑走了,它在穿过大半个村子往家走时,被村西头的一群狗截住了。我只知道人有欺生的,不知道狗也是。我无法想象,欢欢当时斗不过它们时,多想跑回作为避风港的家,但是它不能。它跑啊跑,就是逃不脱同类们的围追堵截。不知是经过了多长时间的鏖战,也不知做了怎样的坚持,可怜的欢欢终于因寡不敌众倒下去了,像一匹精疲力竭的战马。

父亲收工回到家,被告知欢欢死在村头。我当时记得父亲听后急急地向村西头跑去,待他把那只还有一丝余温的欢欢背回了家,还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父亲的脚步是沉重的,因为他的心沉重。父亲把欢欢放在院子里,围它一遭一遭地转,然后蹲下来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我知道他是抱一线希望盼欢欢醒来。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给早已僵硬了的欢欢扒了皮,洗净剁粹炖了。当父亲给欢欢开了膛以后他震惊了:欢欢的肺炸得像蜂窝一样。原来那欢欢不是战败而死,而是连气带急气炸了肺。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不懂,但我知道父亲的心情非常难过。那天是父亲亲自烧的火,红红的火苗映着父亲铁青的脸。父亲是喜欢欢欢的,父亲喜欢所有的小动物,包括小鸟。有一次父亲出差买回一只受伤的信鸽,他精心饲养并为它疗伤一个月,伤痊愈后把它放飞了。欢欢的惨死给父亲的打击一定非常大。

狗肉炖熟了。我们兄弟姐妹负责一家一碗给邻居送肉,我们在吃肉时父亲借故走了出去,他一口也没有吃,这件事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父亲喜欢吃肉,何况在那个年代。姐姐要去喊爸爸,母亲说,喊来你爸他也不吃,他是疼坏了。

欢欢是忠诚的,它喜欢这个家,喜欢家里的每一个人,就像人们都喜欢它。每每襁褓中的弟弟拉了屎,母亲或者是我们一声“欢欢”,它马上跑过去风卷残云般舔个干干净净;天黑后,如果家里的哪个成员下地还没有回家,你走在路上一准会碰到去接你的欢欢。它真正做到了狗不嫌家贫;它还像一个善解人意的乖小孩,灵透极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当看见狗,都会想起欢欢,想起它的点点滴滴。我对每一只狗都投去友好的目光。

那一沟的蛇

奶奶说,蛇是有灵性的动物。家院里的蛇是护家发家的,谁家有谁家会有好日子过;坟茔里的蛇是护阴宅的。家里的地里的都不能伤害它。作为软体动物,它的外观和行动却实在是瘆人。小时候,地里的蛇是很多的,不管是在草丛里还是在庄稼地里,抑或是在水里。我常常被一声童音“这里有一条长虫”的喊声吸引住。我是即怕蛇又想看到蛇,真是矛盾。

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和几个伙伴在南坟拾豆棍。南坟是我村的老坟地,至于到底有多么老没人告诉我,坟茔地里的那几十棵老松树就足够证明它的古老。忽然,在几十米外的一个沟边上,一个叫超的男孩冲我们几个大喊“快来看啊,这里有长虫”。我们几个互相看了看,携起筐子就往那边跑,生怕那条蛇爬得快钻到哪里看不见了。待跑到跟前,只见沟底堆了一堆从沟崖上扒下来的土坷垃块,并没见到有蛇在哪里。小超说,让我们给打死了。他们几个都在撅着腚用小镐不停地扒沟崖。看那沟崖就知道这一带壕沟也是有年头的,宽宽的沟不是很深,沟崖上千沟百壑,有的地方裂了几寸长的缝。那帮男孩顺着缝一个劲地向沟的一头扒,好像这样扒下去一定会有蛇被扒出来。怪事出现了。记不清从谁的镐下嗖地蹿出一条小蛇,然后顺着沟的方向向前蹿去。这条蛇只有筷子那么长,筷子那么细,黑地带着金黄色的点点,爬得极快。我是第一次见到那种蛇。这时,围在沟边上看热闹的男孩女孩有十几个人,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瞪起了眼。其中有人煞有介事地说,这种蛇已经成了精,打不得。说实在的,当时我倒真愿意相信那个孩子说的话,同时愿意让正在卖力扒沟崖的那几个人也听到它从而使他们停止对蛇的伤害。然而,他们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停止了扒沟又追起了蛇。那条小蛇上蹿下跳,麻利得不得了,我倒真得以为它成了精。可怜的小蛇,就连它这番打扮都没能逃脱被害的命运。当小蛇被他们用镐剁成几段又用土埋起时,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深秋的下午很短,转眼夕阳西下,北风呼呼地叫着,那几个人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我动摇着想回家,话刚说出口,只见有一米多长的一段沟崖被扒了下来,断面袒露处,有十多条蛇交缠着滚在一起,黑的白的灰的花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见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它们,知道是在劫难逃,有的想做最后挣扎突围,有的想钻进地缝去,有的从那一团里拔出头来,高高的直直的立起,仰起头吐着红红的信子。我是又害怕又兴奋,想回家又拔不动腿。那十几条或者是几十条小生灵生命终结的时候,我看见西面的天空残阳如血!

后来,我特别爱做关于蛇的噩梦—

我背着草筐正在枣树趟子里走着,啪地一下,是什么东重重打了我的头,抬头一看是一条胳膊粗的大蛇从树上探下身子和头,鼓鼓的眼睛,展开大嘴呼呼地吐着长长的信子,我没处躲藏,吓得毛发直立,我大声喊娘但我嗓子里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了……醒来大汗淋漓;

我在河里游泳,正游得累了想停下来歇歇,忽然从水里蹿出几条像莽一样的大蛇,对我紧追不放,看架势非要活吞了我。我想我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你们干嘛跟我过不去?想到这里我自己倒先心虚起来,我曾经亲眼看见过那么多蛇死于非命而没有制止,这是它们索命来了。我一害怕,咕咚一声掉进深水坑;

母亲下地干活,我在家里和妹妹睡午觉。一觉醒来,发现妹妹被几条蛇紧紧缠住,胳膊、身子、头、脖子、腿上到处都是蛇的身子,蛇的头。那眼睛鼓鼓的想要瞪出来,那头不停地呼呼吐着信子,越缠越紧,信子舔到的地方,一片湿漉漉的黄黄的毒水,一个深深的坑子……

难道这就是老人们所说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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